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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外一篇）
作者：铁云峰
来源：《昭通文学》2015年第01期
儿子小的时候，父亲很大，是一棵大树，一座高山，甚至是一整个的天。
儿子在蒸蒸日上地一天天拔节上长，父亲的长势却无可避免地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历史性地长停了，眼瞅着儿子与自己比肩而立，眼瞅着儿子超过了自己，心情便阳光般地灿烂。只是习惯了搂着儿子肩膀行走的手伸过去却要高攀或下滑时，心里会倏然有一丝失落伴着欣喜。儿子大了，父亲却正在加速老去，这也是人生之必然。
儿子大了，父亲却小了，小的不仅是个子，还有心态。当儿子从咿呀学语，踉跄学步，撒娇贪玩到突然就关心起老人，突然就有了责任感，突然就没有一丝预兆地为父母遮风挡雨，开心的父亲渐渐就有了如释负重的感觉。责任的交接互换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儿子成了父亲心中的大树，高山和昊天，于是在放心惬意中老去与小去，老小老小，是人生的必然也是幸福的外现。
曾经的我，无数的心事总会也只会向父亲倾诉，学习的难处，成长的烦恼，兴趣与爱好，信仰与情感，所有的倾诉都会得到合理且令我信服的指引，父亲那时是自己心中的圣人，保护神和百科全书。我是在一个寒冷的初冬的早晨，在瞬间悸动中感受到父亲正在老去。那时我已在读高中。对父母的依恋与挥之不去的饥饿感总是驱使我有空便想奔回乡下的家中，在狼吞虎咽包谷、洋芋的畅快中享受饱的美妙。每次回去父亲总要在第二天凌晨早早地送我出门归校。那一个初冬的凌晨，寒风刺骨地有微霜，父亲一如既往送我走出了家门，又走过了两个村庄，天麻麻亮了，他说你走吧，没事了，我今天上午还要回去讲两堂课。我说好的，便一如既往迈步前行了。走了二三十米，突然心中悸动，感觉父亲并没有走，还在看着我，我放慢脚步猛一回头，心灵感应奇迹，血脉联通心意。父亲在渐亮的晨光中挺立着正目送着我，向回头的我挥了挥手。寒风轻拂着他早白的头发，我的目光异常清晰地落在了他更加清晰的满脸皱褶上，泪水瞬间崩落。曾经因父亲的严厉而蓄积的幼稚的仇恨顿时灰飞烟灭。大爱无言，即便到了今天，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斯时的心境。但突然就明白了，父爱如山如海，严父慈父都是爱。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却纯净了我的心灵。父亲是我们背靠的大树，高山，是温暖包容我们的天空，是此生不可或缺也不会消失的精神依靠。他风中的白发是爱的昭示，也是我悸动的心源。父亲老了！我们的成长是以父辈的操劳衰老为代价的，而我们的成长却再也换不回父辈的年轻。当父亲的身影终于走出我的眼帘，我突然狼嚎一般哭了，惊起了不少睡鸟丛林间扑腾扑腾的狂飞。从那以后，我会流泪，但不再哭。父亲已用衰老的代价，换来了我的长大。 大学毕业，我最初在党校任教。突然一天凌晨，父亲早早就敲响了我单身汉宿舍的破门，一脸郑重地说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我商量一下，其实那是一件小得我至今也没法再想起的小事。然而这一天早晨成了我成长的里程碑。父亲真的老了，我成了父亲心里的依靠，我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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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当起这个家庭的责任。于是我终结了身心的流浪，结婚、生子，进入了命运为每一个男人准备好的轨道。我看到父亲笑了，如释负重。
儿子是正午降生的。当我在医生的引领下走进妇产科的育婴室，其中一个婴儿突然异常响亮地唱响哭声，一种亲切与温暖瞬间溢满心胸。这肯定是我儿子，血脉亲缘与心灵感应让我们无须介绍便相拥在一起。医生惊奇地说没错，你抱的就是你儿子。我说我知道。这是真主对我所有美好愿望和所做的所有对的事的最大的恩赐与回赏。望着肉呼呼的儿子，想着精疲力竭的妻子，那一瞬间眼里突然涌满泪水。儿子让我升级成了一个父亲。
经历了育婴的艰难，没经验，没帮手，没钱;经历了培养的艰难，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大学，要找学校、沟通老师、要培养他的兴趣爱好;经历了爱的不易，担心身体、担心健康、担心成绩、担心变坏。在严与慈之间蹉磨，在希望与失望的蹂躏中高兴、悲伤、幸福与失落。曾因儿子打篮球不幸跌断了手臂而深深自责，躲进房间一个人感受泪水下泻的哗哗声，脑子一片空白。曾因儿子的一篇好作文而高兴而窃喜，也曾因他的贪玩好耍不学习而悲愤莫名。时间就在这样现实而俗常的挣扎中前行，当了父亲更深刻理解了父亲的不易。
然而当了父亲，也有了深刻自豪的时辰。一次，儿子一个同学的家长，闲聊中偶然提起，说儿子跟他家的儿子说，他最佩服的人是我，最怕的人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长大就想做我这样的人。心暖暖的，鼻子酸酸的，所有的艰辛、烦恼、不快与艰难瞬间一扫而光。一句话说不出，我只有笑笑。但我知道，幸福与自豪塞满了我的心胸。
儿子上大学了，思念成了常态，许久难以适应儿子不在的家居。常常会在夜深人静之际想起儿子成长中的闪光点滴。他冒出的第一颗牙，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在乒乓球桌上迈出的人生第一步，他在幼儿园拿回的第一朵小红花，他与同学打的第一架，想起他的街舞，想起他学着我打篮球上的三步，也想起他一门心思玩游戏的玩逆，不爱深钻学习吃不得苦受不得气的毛病，思念中没有了责难与失望，只有温暖，幸福与牵挂。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也渐渐适应了儿子在外求学的实际。突然有一天看到儿子在报上发了一篇论孝道的文章，非常惊讶那是出自吾儿的手笔，尽管我们对他常常是爱藏心底难显露，责在嘴边常嘶鸣，但儿子在文中表达了他的理解，也含蓄表达了他对我们的爱。深感欣慰，我还未老，但儿子已长大了，大了的不仅是他的身高，还有他的胸怀、学识与对人情世故的正确认识。一次，在儿子求学的城市出差，请他和他的几个同学好友一起吃饭，饭后看到儿子陪着他的小哥们走过马路，把他们一个个送上出租车才稳步走回我的车上，我透过车窗看到了一个阳光、帅气、重情义、心智健康的小男子汉，深感欣慰;一次假期儿子要回来，熟人的车只能坐下一人，儿子宁愿座大巴也不愿扔下一起的两位同学，友加赞赏，我亦欣然;现在每逢出差去省城，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师傅睡单间，我睡标间，因为儿子总会过来陪我睡，和我聊，碰撞思想，抛惑释疑，研究现在未来，探讨他的前途选择，关心我的工作健康。有子如是，深感幸福！儿子大了，突然间就会跟爷爷奶奶、公公婆婆打电话问平安，让几个老人幸福得不得了，高兴得不得了，突然间就对叔叔阿姨及其孩子亲近很多，把整个家庭气氛搞得其乐融融，表扬他几句，没想到他竟沉稳地说是你说的要尊老爱幼、尽孝要趁早嘛。吾心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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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大了，深感欣慰。而父亲却渐入老境，入院就医的时间开始多了起来，让我很揪心。父母的健康是我最大的祈望，也是儿孙的最美的幸福。我像是一个纽带，一头连着父母，一头连着儿子。父亲把我当做依靠，我也冀望儿子能尽快让我依靠！ 天命既知
五根纤细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孩子们说这代表五十周岁。“祝您生日快乐”的合唱瞬间响起，一种难言的感觉溢满心间。我“扑”的一声吹灭了蜡烛纤细的火焰，这种既定的程序让我困惑。“不算，不算”、“重来，重来”、“要等歌唱完”，没想到几个尚在幼儿园的侄男侄女一致表示了，我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他们认可的程序。于是重燃蜡烛，再唱生日歌，在他们的指挥下吹灭了烛火。于是蛋糕被欢乐切割，愉快地进入了每一个等待的肠胃，知天命的人生五十就这样开始了。
我看到八十多岁的父亲七十多岁的母亲，舒心地笑了，幸福在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上灿烂着，这种儿孙满堂的欢乐或许正是他们一生之所求所望，这一刻的天伦之乐弥合了他们一生的苦痛与忧伤。父母的五十岁生日我们都不知道是咋过的，那时他们正肩挑五个儿女成长的重负与希望，他们或许都来不及感受渐近老境的秋意与秋凉，因为他们还不敢衰老。想到父亲渐近退休课余之际还依然躬耕陇亩，深感让人不老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爱与责任。 恭恭敬敬给父母呈上俩红包，上书“感养育之苦，谢养育之恩”，我看到父母及所有家人都有一丝诧异。其实所谓的生日，最该感念的是父母，生不易，活不易，生活皆不易。人生从痛苦开始，一步步走向茁壮，父母生之痛苦，养之艰难，育之尽心竭力，真可谓春蚕至死丝不尽，那种爱与期许，已超出了我们人生的长度。
两次吹灭蜡烛，或许正是命运的醒令与指引。第一次是终结，第二次是开始。终结了生理上的中青年阶段，开始了知天命的人生旅途。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蛋糕，感受到了儿子的长大。大学毕业的他即将进入社会，以他健康的身体与心智，以他坚定的信仰与追求，我大可放心了。而我的五十以后该如何呢？今后的路该咋走呢？
知天命，重信仰，肩负爱与责任，继续行走，继续努力，让青春不老，让爱意长留！ 作者简介：铁云峰，回族，笔名伊月、耘丰，喜欢用文字记录行走的痕迹与快闪的思维。
【责任编辑 吴明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