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与修正：“巨型理论\"与“中层理论\"的比较分析
颜 烨 ．(‘党校研究生院，北京100091)
摘要：结构功能主义在西方社会学理论中一直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如果说，功能主义大师帕森斯建构了“巨型理论”，奠定了现代功能主义的基石，那么他的学生、社会学博士默顿则不断地对之进行修正和补充，尽力使其摆脱抽象层次而接近经验现实，达到实用的目的。
关键词：帕森斯；默顿；“巨型理论”；“中层理论”；建构与修正；比较与评价中图分类号：D2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8520(2001)01—0047—04
结构功能主义兴起于20世纪的30年代，鼎盛于60年代，至今仍是西方社会学方的主张。70—80年代，功能分析方被广泛应用于西方社会学研究，并不断地被西方社会学者改进和发展。1937年帕森斯的专著《社会行动的结构》的问世，是功能分析学派崛起的标志。以后他又陆续出版了《社会体系》、《关于行动的一般理论》等著作。由于帕森斯试图建立一个庞大的、能解释所有人类行动的理论体系，因而后来社会学界将其结构功能论称为“巨型理论”。然而，他的学生、社会学博士默顿却对老师醉心于无所不包的理论体系没有兴趣。他认为，构筑这样的抽象的统一理论，条件还不成熟，因为缺乏必要的理论和经验基础研究，还没有进行充分的准备工作；而只热衷于研究实际问题，也会窒息社会学。所以现代社会学的主要任务是“发展具体的、适用于有限数据的理论”即“中层理论”。这些理论集中体现在他的专著《社会理论与社会结构》、《论理论社会学》中。结构功能主义实际上依然导源于社会学始祖孔德那里。孔德把生物学知识用于社会学，这就使结构功能主义带有古典理论色彩。后来斯宾塞又论证了生物有机体和社会超有机体的类似原理，锻造出诸如结构、系统、功能、需求、适应等功能分析的基本术语。迪
尔凯姆把社会区分为“有机团结”和“机械团结”，这就使功能主义思想再向前进了一大步。英国人类学家布朗、马林诺夫斯基在对土著部落研究中，创造运用结构——功能分析，使功能主义成为一种社会分析方法。由于帕森斯提倡用一种“分析的现实主义”去构造社会学理论，所以H·特纳又把“巨型理论”称为“分析功能主义”。
1．“巨型理论”的建构方法。帕森斯一生致力于建构一种能包罗万象的巨型理论，所以他特别注重如下构造理论的方法：一是“抽象化”、“范畴化”，即从复杂的经验现实中抽象出某些要求，并使其范畴化。他强调指出，建立一种概念体系比提出一种抽象的命题体系更为重要。他认为社会行动的基本单位是“基本行动”，“基本行动”包括行动者、目的、情境(外部环境)和规范四个结构要素。二是“联系法”，即揭示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并把这种联系在概念中体现出来。他在提出社会行动的基本单位及其要素之后，指出需要研究这些单位与要素如何构成更高一级的相互作用单位。他在《社会系统》一书中，提出三种相关体系：个性(人格)体系、文化体系、社会体系，后来又提出了“有机行为体系”，并指出这四者之间紧密相连，相互作用。三是“整体论”，即把种类繁多的现象连接在一起。他说他喜欢把社会系统看作一个整体来研究，即把具体的系统看作是必须依照整合概念体系来分析的问题系统，并且使用行动“模式变项”、“功能体系”、“系统命令”等概念来解释这些体系的统一性。
2．“巨型理论”的基本观念。(1)关于社会行动系统。帕森斯从马克斯·韦伯那里汲取营养，以社会行动作为社会系统研究的起点。根据韦伯关于行动者赋予行动以“主观意义”和行动者的行动具有目的性的观念，帕森斯从“意志——环境”两个维度界定社会行动，指出社会行动涉及：行动者、行动目标、目标实现手段、面临的各种环境条件、行动者受到价值观规范和其他观念的支配、行动者对行动的主观决定并受情境制约等因素。帕森斯对迪尔凯姆的集体意识和弗洛依德的超我概念极为重视，因为他们提出了社会过程的“制度化”和“内在化”。帕森斯由此指出，当具有各种倾向的行动者根据其行动与价值
取向构造互动时，逐渐形成了协定或契约，并确定了互动模式。这一模式制度化，这种制度化的模式就可称为社会系统。互动制度化的过程就是：首先在文化系统层次中，基本分析单位是“意义”或“符号”，社会的共享价值观被全体社会成员所内化，产生“社会化”，以维持社会控制和保证社会团结的极为强大的聚合力；其次在社会系统层次中，基本分析单位是“角色互动”，即行动者(单个或集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再次在个性(人格)系统层次中，基本分析单位是单个行动者，主要研究个人的需要、动机、态度；最后在行为有机体系统层次中，基本分析单位是具备生物特性的人类，即人的自然层面包括有机体及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四个系统关联起来说就是：人们从社会系统中的其他行动者那里学习自己期望的东西从而使文化系统成为自己的东西。换言之，人们学会了“角色期望”并由此而成为社会的完全参与者。(2)关于“模式变项”。这是帕森斯根据个体选择“唯意志论的行动理论”和整体结构的“社会系统理论”而提出的分析行动系统特点的概念。模式变项既可以解释人格系统中占主导地位的价值模式，也可以解释社会系统中的各种规范。模式变项概念起源于滕尼斯的“社区——社会”二分法。但帕森斯使之更精确、更多面、更适于各种水平的社会学分析。共有五组：普遍性——特殊性；专门性——扩散性；情感性——情感中立性；自致性——先赋性；自我取向一集体取向。(3)关于功能系统。帕森斯系统分析涉及到：系统及其环境关系；系统内的关系；系统的目标或手段维度。结合起来就是四个方面或四个“功能”。四个功能系统包括：适应(Adapdon)，指从环境中获得足够的设备和工具并且在整个系统中进行分配的活动；个体必须对环境所强加的行动条件有一种顺应或有积极情境改造过程。达鹄(Goal attainment)，指确立目标优先顺序并调动系统资源来实现这些目标，以政治及其功能为中心。整合(Itegration)，即协调系统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以制度规范为中心。维模(Latent patten maintenance)，指确保系统内行动者表现适当特征，处理行动者内外部的紧张，以价值为中心。帕森斯指出，一个社会能否生存与稳定，就在于能否实行“AGIL公式”的功能。这一公式包含功能分化、功能对应、功能动态、功能交换。(4)关于社会整合均衡。帕森斯认为，社会通常某种程度的自给自足，自给自足依赖于社会内部的整合以及社会子系统与其他子系统的
和谐关系(均衡)。他说，整合包含两种意义：一是指体系内各部门的和谐关系，使体系达到均衡状态以避免变迁；二是指体系内成分的维持以对抗外来压力，并认为，社会要达到整合，必须具备两个条件：A．有足够的行动者受到适当奖励，依照角色期待而行动；B．社会行动必须避免那些不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和对成员过分要求，以至形成差异或冲突的文化模式。帕森斯又认为，均衡是社会系统运行的最终目标，社会要维持某种均衡，亦须具备两个条件：A．社会系统不能与其成员的需求动机与能力相冲突；B．发明出一套足以处理潜在威胁的独特规范模式。他认为，社会系统实现自身整合与均衡，要通过社会化机制和社会控制机制使人格系统整合于社会系统并由此而促进社会系统均衡；要通过某些必备的文化要素和文化对互动的影响、通过价值信仰意识形态而得以发挥文化模式作用于社会秩序和均衡维持。帕森斯归纳了大型社会整合的一些途径，如：人的自由在更大范围内制度化；平等和社会公平向前发展；权力和权威更分散也更结合；坚持现代基本价值模式。他特别注意经济与政治的功能相互作用并且有专门的论述。(5)关于社会变迁。帕森斯从三个角度来谈社会变迁。一是异常行为，认为人们互动的“紧张”是社会系统内部失调的原因。紧张的原因可能是人们无法实现角色期待，或角色本身模糊不清，或一个人同时扮演两种相互冲突的角色。紧张、异常、社会控制的结果必然产生社会系统内部变迁。二是信息或能量交换，社会系统各分系统之间信息或能量交换过量或不足时，都会引发系统内外部变化。三是结构分化。结构分化有四个过程：系统或单位分化、适应能力上升、组织的容纳、价值通则化。帕森斯的进化论有三个基本假设：人类社会的发展不是随机的，而是有方向的，是向上进步的，现代社会只有一个来源即西方体系；美国是人类最进化的社会。默顿深受帕森斯的影响，也把维持社会秩序与稳定作为自己理论的目标，但他没有完全走帕森斯的道路，他认为帕森斯的“巨型理论”是没有前途的。他选择了自称为“中层理论”的道路。所谓“中层理论”，是介于抽象的综合性理论同具体的经验性命题两者之间的一种理论，是一种脱离抽象层次而力图·48· 万方数据接近经验事实的功能论，所以H·特纳又称之为“经验功能主义”。
1．默顿对三个功能分析流行假定的批判。
一是对“功能统一性”的批判。“功能统一性”假定认为，所有标准化的社会与文化的信仰及措施，对社会整合和社会中的个体皆具有功能。默顿认为：一个社会完满的功能统一性常与事实相悖，因对象的不同而功能不一，不能只看到积极功能而无视反功能。所谓“反功能”，有两层意思：第一，一般功能失调，即某些事物发生功能性失调的社会后果，用默顿的话说，即一个事物具有“减少系统的适应性和调节性的社会后果”；第二，相对功能失调，即是否功能失调要根据所论对象而定，用默顿的话说，即要看某事物“对谁是功能的和对谁是反功能的”。
二是对“普遍功能主义”(泛功能论)的批判。“普遍功能主义”假定主张，所有标准化的社会或文化形式与结构，皆具有积极的功能。默顿在引进“积极功能”、“反功能”概念之后，又提出运用“功能结果的净平衡”概念来衡量文化与社会形式的积极和消极功能。所谓“功能结果的净均衡”，即对不同结果的分析需要计算事项相互之间以及事项对容量较大的系统的结果的净均衡。
三是对“功能不可或缺性”的批判。所谓“功能不可或缺性”假定，即认为特定的社会结构与制度化形式的功能是不可缺少的。默顿反对这一假定，认为有点模糊，究竟是功能不可缺，还是履行功能的项目不可缺，抑或二者兼有?他认为这一假定，一般可以表述为两种既联系又区别的意义。一是指功能不可或缺性，否则社会(群体或个体)就无法持续，这构成社会必需的功能先决条件或前提概念；二是指项目不可缺少，即假定某些文化和社会形式对于满足其中的某一功能是不可缺少的。对于第一种意义，默顿认为，功能先决条件的概念在形成理论之前必须在经验上加以检验，而不能只是简单地作出假设；对于第二种意义，他是指社会学有可能避开特定结构的不可缺的假设，而有系统地运用功能选择、功能对等与功能替代的概念。功能替代的含义，是指履行某种功能的项目被另一个项
目所取代，社会也仍然可以得到满足。默顿批评帕森斯和迪尔凯姆关于宗教必要性的观点，在现代社会，宗教出现多元化，价值观念与信仰也日益世俗化，宗教统一功能值得怀疑。
2．“中层理论”的基本牲。(1)中层理论是由有限几组假定组成，通过逻辑推导可以产生能接受经验调查证实的具体假设；(2)这些理论综合于更庞大的理论网络；(3)理论足以应用于社会行为和社会结构的不同领域；(4)理论划清了微观和宏观社会学问题的界限；(5)像帕森斯等其他整体社会学理论体系，只代表综合理论倾向；(6)中层理论提供了一种继承传统理论并根据他们的观点提出理论问题的示范策略；(7)中层倾向指明了研究中的未知数。
3．“中层理论”的分析范式、项目及其功能。科学史家库恩认为，“范式”是一门科学学科在一定的历史时期所采用的一组基本假定。默顿认为，“中层理论”不同于经验研究，但对社会现实实行功能分析提供了一系列程序、概念及路线；功能分析的对象就是特定社会结构与过程的关系。这些功能分析范式包括：功能归属、主观意向、客观后果、功能所助单位、功能需求、履行功能机制、功能选择、结构脉络(结构)、动态与变迁、功能分析效度、功能分析中蕴涵意识形态等。中层功能分析项目包括：行为模式的各种参与者及其社会位置、其他行为模式、参与者赋予行为模式的认识与情感的意义、参与行为模式的动机、未被觉察但与该行为模式有关联的行为规律。中层功能分析范式具有注释、减少模糊、促进解释累积、提供分类表格、定量分析等功能。
4．显功能与隐(潜)功能。默顿的“中层理论”不同于帕森斯的“巨型理论”，还表现在他关于社会行动的主观动机和客观后果的分析，他创造性地提出了“显功能”和“隐功能”概念来揭示动机与后果的关系。他纠正常人的误解，认为动机是主观范畴，功能是客观范畴。他对“功能”的定义是：有助于既定系统的适应或调整的可观察结果；反功能即
是既定系统的适应或调整的可能性减少的结果。他认为，社会学者的特殊贡献不但在于研究社会行动者有意安排的预期后果(显功能)，而且主要在于研究社会行动者非意图的后果，不为一般人所察觉的后果(隐功能)；研究隐功能是社会学者最有收获的领域；发现隐功能是社会学知识的重大进步。举例说，买衣服自拿直接目的是为了保暖、遮羞，但其潜在功能就是给人美感和显示经济财富(买贵重衣服)。
5．中层功能分析范例。默顿还有几大著名的贡献：一是提出“越轨理论”。结合迪尔凯姆的失范概念，他把越轨行为视为社会结构解体的结果，是文化目标与达及目标的合法制度性手段的断裂。个人适应这种断裂可采取五种方式：遵从、创新、仪式主义、隐退主义、反叛。他重点分析了美国的越轨行为，指出，人人都要安分守己、人人都得如愿以偿。二是有关“政党机关理论”。他运用了隐功能概念分析美国的政党机关，认为这些机关在人们斥责为：“公然的贪污”的有害组织的同时，也履行一些隐功能；履行了机构所不能发生的功能，政党领袖可以超越权限规定而提供一种不负责任的领导方式；政党机关对一些次团体(被剥夺阶级、企业、贫民、犯罪者)提供了一些途径和方便。三是提出“参照群体理论”。参照群体是人们对自己本身的价值、目标、理想、行为进行评价时进行规范性指导的群体。分为两种：个体所在群体，即个体用所在群体标准作为自我评价标准并遵从群体规范；非个体所在·49· 万方数据群体即外群体，如果大部分成员与外群体认同，那么内群体就会受到威胁。四是有关变迁与均衡理论。默顿认为，功能论经过批判修正，就成为中立的了，既非保守也非激进，既非意味现存皆为正当，也不意味与此恰恰相反。社会变迁是因为反常功能的后果，也是因为社会结构常变。默顿更注意均衡，认为个体行动的最重要特点是和谐协调与一致，即要求人们顺从、适应资本主义的社会价值与规范模式。如果说，帕森斯建构“巨型理论”奠定了现代功能主义的基石，而默顿则利用“中层理论”极力对之进行修正和补充，使功能论尽量摆脱纯抽象的理论层面，接触经验现实，达到实用的目的，这无疑使功能论更向前前进了一大步。默顿使用“反功能”、“非功能”表达正功能之外的社会后果，使功能论更趋完善、准确；使用“功能替代”观
点，又隐含着否认现存社会制度必不可少、因而是合理的思想；使用“显功能”、“隐功能”概念，又区分了主观动机与功能客观后果之间的不同；并且“中层理论”的应用性特别强，默顿用之解释、分析了美国现存的贫困、阶层化问题，而且很有说服力。尽管后来的学者们对结构功能主义褒贬不一，但绝大多数西方学者并不能否认它的方意义，一致公认它是解释社会研究材料最有成效和最有前途的方法，是西方学界探索社会稳定的重要理论工具。它不仅为维持西方社会秩序寻找途径，也为社会改良寻找理论依据。然而，无论是帕森斯的“巨型理论”还是默顿的“中层理论”都在极力强调社会的均衡、整合、一致性，是一种带有保守倾向的社会学说。功能主义者将“紧张”、“冲突”视为个人人格的功能的失调，将失范作为必须避免的反常状态。功能主义者一般对现存系统多少是满意的；视现存社会制度是正常健康之物；强调稳定的价值观；要求最多的是改良而不是。与现代冲突论相比，功能论在注重社会价值而非社会利益；注重权力与社会同意的联系，忽略权力的强制性，忽略人际间的矛盾冲突的意义；重视社会控制，忽略社会变迁(分析变迁也只重视适应性而非破坏性变迁)；注重社会结构分析而不注重过程分析。所有这些偏重，又正是后来的冲突论、互动论、交换论等的攻击和批评之处。后来的“新功能主义”(44表人物有卢曼、亚力山大、芒奇等)也对之进行“新的综合”和修正。并且，正如H·特纳所认为，功能论带有明显的“目的论”和“循环论证”色彩。还有，帕森斯与默顿都生活在资本主义美国经济相对稳定与扩张时期，因此，他们在观念中极力赞扬和推崇美国制度的先进合理性，极力维护这种“美好”的社会制度，并为提供一整套排除社会弊端的良方妙药，理论始终浸染着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包含对马克思主义的排斥与反对。尽管如此，结构功能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来解释、分析我国当前社会转型实践中出现的诸多新现象、新问题。如分析现代家庭结构与功能的分化与整合、阶层分化与整合、单位制向社区制的过渡、社会失范与规范化、中西文化的互补与冲突、传统文化的继承与扬弃等等，均有一定的时代意义和现实价值。
